柳原介绍我与流苏认识,流苏先是讚歎我的年轻,接著便沉默。霓虹灯影里,她的脸隐隐的,鲜亮或者黯淡。也许是因为浓妆,或许是灯光的缘故,那一夜,我感觉流苏离我很远,好像不是这个时代的,而应是早些年的,似在旧上海,穿著花朵鲜豔的旗袍,歌舞昇平。
不久,我大学毕业,进入一家杂志社工作。我打电话给柳原,说寄杂志给他。电话那头,柳原笑道:“别逗我了,现在几个商人看书,寄给流苏好啦,她以前经常写,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”
第一期样刊出来,我特意给流苏寄了一份。不久,流苏打电话来,说请我去她家玩。
那是我第一次和流苏单独见面。流苏去厨房里给我煮茶,淡淡的碧螺春的清香。流苏说,茶要煮热了才好喝。那期间,我看流苏的客室:几把老式的木椅,一架古旧的筝、砚台、羽毛笔、发黄了的线装书,以及窗外那满露台的金线菊。我想起一段诗:“在一青石的小城/住著我的情妇/而我什么也不留给她/只有一畦金线菊/和一个高高的视窗/或许,透一点长空的寂寥进来/而金线菊是善等待的。”
我喝了流苏的茶。流苏说,这个世界浮躁的人已太多,大概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够静下心来读我主持的那栏极古典的诗词了。又说,在众多纪实氾滥的书刊里,惟有这个栏目还有点古代文化的遗风,可以让人看看。
那天的流苏依然是豔丽的一张脸,她说女人化妆是有瘾的,就像女人恋爱。时间久了,连自己也不太敢相信在盛世,是否会有真的爱情。
那以后,每夜他都打电话来,隔著月色。有一回,不知是不是真的,他来到了我的房里,他的头发上带著雨珠,脸也是溼的,不远处有人在吹曲子,长长短短的音符留在空气里,像纸上的油渍,一点点化开,化到最后,还有个毛毛的边缘。那夜,他没有走,我在他满是雨味的怀里,流泪。隔著厚厚的窗帘,我只感觉我和他是睡在棺木里,而不是活在盛世。”
流苏说到这,停下。我这才发觉,流苏今天情绪很低落,人也瘦了许多,而她那豔妆的脸不过是守护她内心隐祕的屏障。流苏哭了,去了洗手间好久。出来时,脸上的妆已洗净,有些苍黄,还有点儿老,像是另外一个人。那一刻,面对一个青春已逝的女人,我第一次感觉心内的沉重。我和流苏去了她的菊园,迎著光,金线菊在流苏的手中缓缓流动著,一朵朵的在流苏白皙的手掌中,她握著,像是握著一朵又一朵发黄的回忆。
“后来,A求我和他结婚,我那时却留恋做他的情人,我醉心于那样一种将心掏空了的等待,痴迷于那样一种若即若离的煎熬。以后,他喜欢上了我满园子的金线菊,来见我,总穿一袭蓝衫。见到他,就像是候鸟的来临,而我只有在他来时,冰冻的身子才会缓缓地复甦成春天的河床。”
那次深谈之后,流苏很久都不愿见我。那期间,柳原正准备结婚,新娘我只见过一面,恍惚有些眼熟,脸上的妆很浓,扑盖著她一张太年轻的脸。因为和柳原做了多年朋友,我极为热心地为他的婚事忙碌著,用毛笔彻夜为他写著邀请函。想起了流苏所在的酒店,便去和她商议预定柳原结婚的酒席。
是下了班赶去的,己近黄昏,走近流苏的公寓,我愣住。在那一丛丛格外耀眼的金线菊里,我看见,流苏正和一个男人拥吻,那个人的蓝衫子忽啦啦地在风里荡著,荡成了一袭蓝色的河床,而流苏,泪流满面。
男人扭脸,是柳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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